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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严严实实地拉下来后，富水湖的静秘升至了极致。在通山县水政执法大队队长杨玉看来，富水湖白天的静是不够纯粹的，常常有机板船热烟腾腾地驶过，还少不了飞鸟叽喳盘旋，渔人、游人三三两两。而一到夜晚，一切归于隐寂，一条鱼跳的声响、一轮月亮的升起或是穿云透霞也会成为一次喧腾事件。每到这个时候，杨玉很是享受，在富水湖摸爬滚打了20多年，他已深深爱上这片湖、爱上这片水域，何况这份宁静里凝结着他的心血和汗水。

这是仲秋的夜晚，富水湖上清寒开始袭人，杨玉此时带着几个队员窝在执法船舱里，任务是要对偷采河沙者实施精准打击，所以船舱未点灯火，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得边叭嗒叭嗒抽烟，边低声聊天。偷采者会不会来，什么时候会来，没有准确的消息，唯一的办法是蹲守。这样彻夜蹲守执法，对于从事河湖管理执法工作近20年的杨玉，他记不清是多少次了，这种工作方式他已经习惯，在他心里已认同这一切就是他的事业、他的命。

沿岸村庄灯火渐次阑珊，约摸10点已过，隐约传来突突的马达声，这声音由远而近，逐渐尖锐起来。杨玉知道，河砂偷采者来了。富水湖两岸村庄看起来一片连着一片，但都是一些空壳子村，青壮年人外出打工了，很多老的小的进城读书或陪读去了。一般情况下，这夜深人静的不会有机板船出来闹腾，这个时候出行的多数是要干一些见不得阳光的勾当。杨玉和他的队员们一下子警觉起来，齐刷刷跳上船头张望。果然来船是偷采河沙的，船到湖心后没有再继续向前行驶，偷采者熟练地抛锚、装斗、架筛、链输送臂，机器突突地作业起来。

见此，杨玉站在执法船头手臂一挥，执法船突然发动，呼啸着冲向采沙船。靠拢采沙船后，杨玉发现刚才还在船上晃动的偷采人员全都不见了人影，任杨玉向他们怎么喊话，就是一个字不露面，不接话，但机械仍在呼拉拉的转动，作业正常运转。杨玉见此，立马和另一位队员跳上执法船，准备拉电源。

采沙船机舱门忽然一下子打开，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钻了出来，喊道：“杨队、杨队，莫关、莫关，请高抬贵手，高抬贵手，我们做这生意也是赚辛苦钱，人家都在抱着老婆睡觉，你看看，我们在这里辛苦，容易吗？就方便方便吧”，说着就将两条香烟向杨玉手里塞，边说：“兄弟们也不容易，这半夜三更的”。杨玉一眼就认出这是附近村庄的石麻子，石麻子要说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，前些年一直在河上开船载客，近年来旅客稀疏，就干起了采沙的营生。采沙投资不大，成本不高，但来钱很快，对富水湖水生态和安全造成了很大危害。2017年，通山县政府开展取缔富水湖的采沙行动，一些业主在暴利面前，任杨玉和他的同事嘴唇磨破，再怎么做工作，一个字就是不听，拒不接受政府回购机械补偿，而是采取昼伏夜出、迂回作业的套路，跟执法人员玩起了“躲猫猫”。杨玉军人出身，做事较真，他就不信取缔不了富水湖上的非法采沙行为。

杨玉一把推开石麻子递过来的香烟正色道：“别来这一道，立即停止作业，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”。杨玉再次伸手准备熄火停机，中年人一箭步挡在杨玉的前面：“兄弟开个价，让我们夜里采采，我们也不让你们为难，你睁只眼闭只眼行不？”杨玉说：“不可能，必须立即停止非法行为”。说着示意执法队员继续执法，就在这当口，采沙船机舱里又跳出两个人，手里拿着家伙叫嚷道：“谁敢动，老子下谁的手臂”。对于这阵势杨玉见多了，将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厉声说：“我再警告你们一次，如若不听，请你们想清后果”。不知道是被杨玉厉声断喝震住了，还是他们看到杨玉身后齐刷刷站着的几名执法队员，石麻子见状赶紧主动关停采沙机械，说“杨队，杨队，我们不采了总行吧”。

这一幕发生在2017年国庆长假期间。此前，杨玉带着队员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蹲守执法，已经收缴了10多套非法采沙机械。对于杨玉，每一次执法行动虽然说不上惊心动魄，但也曾遇到不少暴力、恐吓和无理纠缠。他记忆最深的是在查处一个叫二贵的河沙偷采者，二贵性格特别强悍暴烈，见杨玉阻止非法采沙，抓起撑船竹篙拦腰就扫，将杨玉打下了水。还有一位叫兴湖的非法采沙者，先是动用某领导施压，后又组织群众围攻。凡此种种，杨玉从来没有屈就过，而是一个一个击破，这样“杨玉敢碰硬、杨玉不卖账”的声名很快就传开了，很多见风的偷采者主动缴械。一年下来，富水湖非法采沙基本禁绝，现在若大的富水湖上，再也看不到非法采沙者的身影。

取缔富水湖非法采沙，仅是杨玉20余年水政执法生涯的一个片断。杨玉从事水政执法20多年来，他也见证了富水湖打击非法捕鱼、取缔网箱、拆除围汊等一次又一次重大执法行动，也见证了富水湖从乱投乱围向一湖清水的美丽转身。在这里，我还还想讲一讲，杨玉在拆除富水湖围汊执法行动中的一个故事。

2017年，通山县筹措8000余万元，全部拆除富水湖上的近6万口养鱼网箱和162处养鱼围汊。在任务分解中，养鱼围汊的拆除重任落点于杨玉的肩上，按说对于这样的全县性拆除行动，杨玉完全可以推御，但杨玉没有。杨玉想，从事水政执法这么多年，在富水湖上跑来跑去这么多年，为还富水湖一湖碧水，他还要讲价钱，这说得过去吗，这可是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啊。

拆除围汊虽然是全县的统一行动，县政府有一定的补偿，但围汊业主要受损失这是不容置疑，拆除任务艰巨程度就可想而知了。这年6月，全县拆围行动进入最后攻坚阶段，慈口乡山口村一处围汊始终拿不下来，杨玉心急如梵，业主朱碧水无论执法队苦口婆心劝说，一个字就是不答应。杨玉想，既然软的不行，那么我们来硬的，强行执法。谁知执法人员还未全部集结，朱碧水就组织上百人将先期到达的执法人员团团围住，并扬言，谁敢动他的一寸围网，就让他不得好死，太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式。杨玉没被这架式吓倒，而是义正辞严地痛阵围汊的危害，并明确表态围汊必须拆除，阻止执法是违法行为。一个回合下来，围堵执法的群众阵营出现明显的瓦解迹象。朱碧水一看这阵势不对，冲向前指着杨玉的鼻子说，姓扬的我告诉你，你敢拆我的围，我就敢动你的老婆孩子。

说起老婆孩子，杨玉是愧疚的，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了富水湖上，家长里短，礼来送往，孩子学习成长的种种人生节点，他总是缺席，一切家庭中琐事一股脑地全部推给了妻儿。但是当朱碧水拿他妻子和儿子做筹码时，他没有犹豫。杨玉说，围汊是拆定了，这对我没有一点好处，惠及的是乡亲群众，如果硬是要与我过不去的话请便。听到杨玉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的话，朱碧水一下子像霜打茄子篶了下来。

故事写到这里，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神话人物，她叫冰夷，《山海经·海内北经》记载:“从极之渊，深三百仞，维冰夷恒都焉。”为保护黄河，维护水簇利益，而拼尽一切，最终成就了人间的河神。对于杨玉，我并不敢称他为河神，但他已用行动诠释了一位水政执法者应尽的道义和担当，在我的心理，他比河神冰夷要高明得多，比河神冰夷的情怀宽阔包容多。